蒋检踏赶紧笑着应承道,”府判明鉴,无锡县会垒炉手艺的人不多,寻常人根本不会,只有下官和杨检踏会这也是下官发家的本钱,不传之秘。”
蒋检踏说着话,在最后的“不传之秘”四个字上咬的格外重。
方翰韬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问一问炉里面的耐火材料是怎么做的,这是炼钢炉的核心所在,他光看,哪里能看出炉子内的耐火材料是怎么做的?
方翰韬知道,炒钢的原理,是将生铁在空气中加热,使其处于熔融或半熔融状态,然后进行搅拌脱碳,这其中需要的温度很高,炉内的耐火材料的选择就非常重要,不然就会承受不住高温,破烧裂。
具体要选择什么耐火材料,那就全看本地的地质情况,有的地方地质用铝土,有的是高岭土,每地所产俱不同。只有本地的铁匠在本地垒炉才清楚,一换地方就抓瞎。
但看着这蒋检踏的意思,这个关键成分是别想这么轻易从他嘴里问出来,这是人家吃饭的本事。
“那开工吧,我看看你们是怎么炒钢的。”方翰韬吩咐道。
底下的这些铁匠又看着蒋检踏,见他点头同意后,方才开始装料。
方翰韬在旁边看的十分认真,铁匠们先将木炭装入炉缸内,点着火,然后便推动风箱开始鼓风,使其燃烧起来,然后铁匠们便将准备好的生铁料也加入炉内,便把炉门堵住。
等到生铁烧红后,几个铁匠穿上牛皮袄,拿着大铁棒,开始炒拌。看着铁块烧得发白,蒋检踏一声令下,该用力搅了!”
铁匠们随即加大力度,过了一会,炉内的铁块便被搅拌的如同豆渣一般,再过了一会,又有一股液体流出,豆渣状态的钢粒成了粘糊形态。
方翰韬瞧得明白,这应该是生铁中的硅、磷、锰、硫和碳起氧化放热,因为杂质的熔点比较低,在比较低的温度下可先熔解,因此在铁的半熔状态中就可以把其中大部分的杂质和碳除去,使它转变成为熟铁或钢。旁边的蒋检踏见状,看火候已到,便吩咐道,”差不多了。”
这些铁匠们便颇为熟练的将其搅拌成团块,使其形成一个个钢团,然后便从炉中钳出,拿到一边开始锻打。方朝韬注意到,这些铁匠锻打也是很有规律,先是轻打,快打,将钢团打成形状后,再重打,多打,最后将其打成结实的钢锭。
这一步应该把其中的渣子挤出,使钢的组织紧密细致。
最后蒋检踏下场检视了一番,指出几块打的不好的钢锭,让铁匠们把其放到锻铁炉中烧红,拿回来重新反复锻打。
大功告成。
整个过程持续的很长,张诜在炉边陪着,被热的满头大汗,根本熬不住,但看着方翰韬却看的津津有味,领导在这里,他也不好贸然溜号,只得硬挺着,心中暗暗腹诽这个方通判,哪里像个官员读书人的样子,就这还殿
试第三的神童呢?
亏章惇之前还在信里,给张诜吹嘘这个方翰韬如何了得,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一个小铁匠。但没办法,他现在被方翰韬拿捏住了,只好老老实实跟着这个小铁匠干。
明珠暗投啊,张诜心里暗暗自伤。
方翰韬不管旁边张诜怎么心里给自己加戏,他看完这炒钢的过程,绕着这个钢炉,边走心中边思索了起来。最后笑了起来,和蒋检踏说道。
“我看你们这炉子和这炒钢的手艺,确实不行,太落后了,如此粗率炼钢,质量是肯定不行吗,同样产量也上不来,至于成本呢,我看着你们耗费人工如此多,又用的木炭,也未必能下得去。难怪被人家苏州的灌钢法比了下去。”
方翰韬这番话,批评的很直接,旁边的杨检踏登时不乐意了,蒋检踏赶紧拉住,打圆场说道。
“府判见教的是,我这里炒钢,十斤生铁,只能产出一斤钢料,而且所费人工,如府判所见,起码要五个人劳作四天,要二十多工。况且所费木炭靡多,本钱确实居高不下。这也是之前县君和我等向苏州偷师之缘故,好在也有府判指点内中诀窍,后续我等便可废弃这炒钢旧法,改用灌钢新法来铁冶,定能获利无数。”
“不,不用苏州那边的法子。”方翰韬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人一愣。
“灌钢法耗费的人工更多,也需要有经验的好铁匠,咱们在这两点,是始终比不过人家苏州的,卷这个是没有用。况且现在要把产量提上去,咱们要用新的炼钢法子,就在这炒钢的基础上改进,筑高炉,大炉,不能用这炒钢小炉。再换用石炭,不用木炭。我看铁监那边不是堆着石炭吗,为何不用?”
方翰韬在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铁监另外一处,倒是有一处坍塌的高炉,样式比这大很多,有三层小楼那么高,角落里还堆放这石炭,只是长久都不用了。
蒋检踏和杨检踏听着方翰韬满嘴胡说八道,心里的火都上来了,强压这怒气。慑于方翰韬的通判身份,他们实在不敢说什么,要是换做别人,他们早就恶言相向,甚至都撸起袖子扇两巴掌。
叫你消遣洒家!说什么高炉大炉,什么石炭炼钢,简直是笑掉大牙。
杨检踏最终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道,“府判,恕下官冒犯,府判所言高炉之法,徐州利国监那里,以前常常把冶炉砌造的很大,但奈何冶大善崩,前则罢鼓,导致官课不供,冶户多有破产,民不聊生,下官有许多徐州亲友就是如此遭遇。后来还是知州李宗咏亲自视之,改做小炉,方才功省而利倍。再说石炭,只能炼铁,炼钢无用,烧不起来不说,根本不下水,炼出的钢粗劣难用。此二者,本地铁监鲁铁匠当时不信邪,花巨资竖了大炉,还改用石炭,最后炉都塌了,耗费本钱无数,一点钢铁都没有炼出来。前车之鉴犹在,若是府判执迷不悟,那下官恕不奉陪,我们接着去钻研苏州那边的灌钢法了。”
说罟,杨检踏便跟着蒋检踏要走,说什么也不干了,
“府判,老杨脾气直了一点,还请府判见谅。下官掏心窝子劝一句,府判别不爱听,如果真要再竖大炉,那真是九州聚铁,铸此大错。”临走时候,蒋检踏诚恳的和方翰韬说道。
只留下鲁铁匠在原地凌乱。
张诜转而看向方翰韬,”府判,要不要强令他二人回来,毕竟铁监这里,还得靠他们主持……”方翰韬摇头,“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
身为后世的社富,尤其是真正在一线当过技木工程师,方翰韬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领导发话就能解决的,像眼前这情况,蒋杨二人心中认定方翰韬的方案就不可行,就算强压过来,他们带着情绪,也不会认真工作。
毕竟是这种技木含量很高的工作(以大宋的时代来看),平日工作时候就要发挥员工的主观能动性,很多东西要靠一线员工的实际生产实践经验来及时沟通交流整改思考,最后才能沉淀出成熟的方案经验。要是带着抵抗情绪来,反倒会降低工作效率,得不偿失。
可惜无论是后世还是眼下大宋,很多傻逼领导总以为自己是尤里。
“其实我说的这两个法子是能成的。”方朝韬自嘲的笑道,“只可惜他二人不信,也不想试。得找一个愿意尝试这些新法子的铁匠来,真正做出这个东西来,他们就愿意尝试了。”
蒋杨二人的想法,方翰韬也能理解,毕竟人不能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方翰韬说的这些,以他们的经验来看,完全就是搞不成的,不像苏州灌钢法,他们知道苏州那边是能搞出来的,所以就愿意花时间投入在这其中研究。
眼下得要找一个铁匠工程师,把自己的设计方案给实现出来,搞出一个样板工程,这样有事实说话,自然能说服蒋杨二人,将铁监的人员全部投入到这里。
毕竟铁监这里,蒋杨二人有威望,也是有能力的大规模生产组织者,方翰韬总不能真的甩开他们,另起炉灶。
本钱方翰韬是不缺的,有张诜的免役钱小金库,人力也是不缺的,铁监这里的廉价劳动力也有,张诜可以组织民夫,设计师理论指导工作,方翰韬可以自己上。
唯一缺的,就是像蒋杨二人那样的经验丰富的技木官僚,指挥一线实践生产的工程师。总不能让方翰韬亲自光膀子上吧,他只有丰富高深,深入本质的理论经验,但这个时代的实操是完全不行,毕竟方翰韬也不能超越时代,很多东西实现,要考虑结合这个时代的技木条件,因地制宜。
找谁呢?
说着话间,方翰韬眼角瞥向了独自一人尴尬站在原地的鲁铁匠,想着方才蒋杨二人说的话,心中一动。
第十六章百炼钢化绕指柔(上)
鲁铁匠空着手,十分疲惫的回到了家中。
正在家里灶台边做饭的浑家见他回来,很是诧异的问道,”之前不是说铁监偷学苏州的铁冶法,要花上一段时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做完了?”
接着看见鲁铁匠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往家里拿,顿时脸色一沉,眼神斜乜着问道。
“当时说的分润工钱呢?是不是在外面喝酒钓鱼花掉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大郎马上年纪大了,要开始置办家业娶媳妇,家里要省吃俭用攒钱,不能胡花,一个月给你五百钱,还不鸣使吗……”
面对自己媳妇一上来劈头盖脸的一番数落,在旁边玩泥巴的儿子都被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婆骂,孩子哭,鸡飞狗跳,搞的鲁铁匠头都大了,苦笑一声,急忙解释道,“压根就没做完了,哪里又有分润工钱?是方府判亲临铁监,要换法子,不搞灌钢,改搞炒钢了。"
“哪个方府判?”说着话,边哄着孩子边做饭的浑家猛地睁大了双眼,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望了望四周,让儿子赶紧到一边玩去,门窗关好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等会,莫该不会是咱们常州新上任的那个方通判?你天天挂嘴边骂的那个……”
听浑家这么说,鲁铁匠不由得嘴角一抽搐,无奈的说道,”正是他。”
当即就把铁监中的事情一一向浑家说明,从茶肆的一面之缘,到后续铁监中实验灌钢法,刚开始铁监里死活搞不出来成品,后来在这个方府判的指点下,竟然还有眉目了。
啰里啰嗦一大圈,鲁铁匠的浑家人都快听傻了,听到自家丈夫竟然当着人家方府判的面直球辱骂,更是惊骇欲死。
等最后听到这位精通铁冶的方府判说要再造一个用石炭的新式大炒钢炉,蒋杨两人不干,最后这个倒雷项目摊派到了自己头上。
鲁铁匠的浑家顿时脸惊吓到煞白,急的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带着哭腔说道。
“又是高炉,又是高炉!当初咱们家里的家业,跟蒋老头,杨老丈两人都差不多,结果你非得要搞那什么从契丹学来的新高炉,换木炭为石炭,折腾的一地鸡毛,将家业败了下去。那俩人不折腾,反倒最后得了官身,成了官人。现在倒好,你怎么又摊上了这个差事?就不能不接下来,跟着蒋老头他们一起稳稳当当钻研那个苏州的法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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