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豫啊，你说光靠着你给的这几封文书，贾昌衡那厮能和元绛反目成仇吗?”
徐渝一走，孙长卿笑眯眯的表情就再也绷不住，孙长卿对贾昌衡那是厌恶到了极点，垮着一张黑脸问道。”你这个反间计，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这个我可是精心给贾昌衡准备的，从收到曾子宣通报元绛要来的消息后，就开始布局了。
贾昌衡让徐渝来找我要卷宗，表明他已经对元绛起了嫌隙。淮衣绢是他的心病，偏偏元绛之前和我在曲规事情处理，还有后续争夺淮农绢的钱粮上面，多有文书往来，只要精心剪裁，选择性的给贾昌衡展露一些信息，他自然会往怀疑元绛要对付他的方向上想。”
方翰韬笑眯眯的说道，“说白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终究只会相信他想相信的事情，要不是贾昌衡嫉贤妒能，先对元绛插手发运使司事务起了厌烦，怎么会怀疑元绛要对付他呢?反间计，不会无中生有，终究只能挑拨那些已经有龈龋的双方，放大他们之间的猜忌罢了。
这，我更愿意称之为猜疑链，每个人都是猜疑链上的一个环节，逃脱不得罢了。”
孙长卿点了点头，”所以晚上等徐渝这小子来第二趟的时候，就说明贾昌衡已经和元绛反目了?”“明府高见，正是如此。咱们拭目以待。”方翰韬笑道。
发运使司衙门内，坐立难安的贾昌衡见徐渝很快就抱着一沓卷宗文书回来了，顿时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这就把文书拿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是，卑职也觉得奇怪，我一去问，结果方府判那边早就预备好了，按照他的说法，这淮衣绢相关卷宗，也是前两天刚从常州专门调到真州这。”徐渝禀报道。
“前两天?专门送到真州?”正准备接文书的贾昌衡顿时又是一愣，继而立马反应过来，拍案而起。“那不是正好元绛到真州那时候吗?难不成这文书其实是跟着元绛一起来的?”徐渝也是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茬事。
贾昌衡直接翻开文书的调阅日期，一看，果不其然，正好和元绛的行踪日程贴近，就是元绛从杭州启程，路过常州，调阅的档案出来，拿到了真州。
(这里额外说一句，大宋文书行政，都是有严格的档案卷宗管理要求的，什么签名画押，都必不可少。大家可以参考一下水浒传，连普通百姓出个杀人案，档案文书都要求的非常细，何况是官方行政流程呢。
至于这实际效果怎么样喃，档案再细，现实中喻，只能说，懂的都懂。)
当然贾昌衡和徐渝没想到，这个是方翰韬有意留下的细节，故意引导他们往这里想。
其实这卷宗文书，是方翰韬在得到了曾布那里，由曾公亮发出来的提前紧急通风报信后，在元绛起身前，便在常州那边布置好了，把元绛的行程算计的死死的，调出的日期全部都跟着元绛的行程来，送文书的官船也和元绛的船是前脚贴后脚。
甚至连元绛路上的耽搁堵船都一模一样，毫无破绽。这才给了贾昌衡卷宗和元绛同步的错觉。
贾昌衡再细看卷宗里面，今年在两浙路闹得沸沸扬扬的“方曲之争”,不看不知道，一看顿时怒发冲冠!“好你个元绛，果然贼心不死，就是冲着老子来的!你就这么着急想掌管江淮发运使司?”
徐渝一头雾水，“签判，这怎么了?”
“你看看，这是元绛处理方翰韬和曲规之事的文书，这是常州方翰韬和元绛申请赈灾粮食的文书，你看看元绛是怎么回文书的?”
贾昌衡越看越气愤，徐渝拿过来这几份文书，一一看去。这下子，他也看出问题来了。
之前朝廷通报处理曲规的罪名，就有这条淮衣绢的事务，这还是中枢那里，苏颂牵头查出来的事情。在上报此事的时候，元绛的大名赫然签押在文书上。(见第三卷风起毗陵第八十二章狼烟再起会京师)
徐渝一看，里面也写的很清楚，江明知县曲规是两年前就贫了这淮衣绢，现在在元绛主持的清查下，由方朝韬闹了出来，上报朝廷彻查，把这件事闹大。
再看下面的诉灾状，申请江明赈灾粮的文书，元绛给出的回文更有意思，这借着赈灾的名头，直接就是要抢淮衣绢这笔钱粮的管理权，从常州州府转移到两浙路转运使司。(见第三卷第九十四章江明方公救灾记)
这几封文书看下来，再联想到元绛这一来到发运使司，就咄咄逼人抢班夺权，又开始要彻查转般仓亏空的提议举动……
贾昌衡觉得自己已经发觉出来了真相：元绛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准备用淮衣绢来搞死自己!
不然为什么曲规贫了两年的准衣绢，元绛没怎么说，偏偏漕运加征开始之后，元绛指使方翰韬，斗倒了曲规(贾昌衡视角),把准衣绢这件事闹到中枢那里，闹得人尽皆知?
这就是准备起调子，在铺垫运作挖陷阱!
不然为什么又要把常州的淮衣绢管理权，非得用赈灾的名头，从常州州府转到转运使司?这分明就是准备开始攒权，准备名正言顺的动手了!不然为什么卷宗好死不死，跟着元绛一起来到了真州?
不然为什么元绛拼命渲染方翰韬要妨碍漕运搞事情，借着这个名头要彻查转般仓亏空?
这一切的一切，元绛都是为了要置他贾昌衡于死地，查出来了亏空后，直接就地拿着卷宗，用之前朝廷中枢那里处理曲规的意见草案，接着把他贾昌衡给办了!
就跟当年孙长卿要拿着淮衣绢的亏空办他贾昌衡一样。
只不过和孙长卿相比，元绛这个猎手更加狡猾，更加的有耐心，有曲规和淮衣绢之案珠玉在前，再加上发运使司漕运加征的大背景趋势，这么让元绛一闹，自己哥哥根本没办法护住自己。
这是老练的猎手，布置好陷阱之后，方才下手准备出击。要不是有方翰韬和元绛貌合神离，贾昌衡破元绛玩死都不知道。
一想到方翰韬，贾昌衡又有些疑惑不解，方翰韬这给的卷宗给的实在太轻易了，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问题?
“你去见方翰韬的时候，他跟你还有别的话说了吗?”贾昌衡问道。“哦，益判不说这个，卑职差点还忘了，方府判之前确实又所求。”徐渝赶忙把方翰韬给他说的话，又给贾昌衡复述了一遍。贾昌衡一听就明白了，直呼侥幸。
“好家伙，元绛这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方翰韬他铁冶司那里任务重，给官家捞钱，只能用漕运代缴来揩点油，现在元绛把他一封，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怪不得方翰韬要跟他反目。也幸亏元绛區方翰韬區的太紧，方翰韬只能背叛元绛，跳到咱们这边。”
至此，在贾昌衡的视角了，一切的逻辑全部自洽说通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猜疑链就此构建完毕。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过来通报，“签判，元使君说动了高大漕，要开始准备彻查转般仓，预计在明年三月，漕粮起运之际，彻底查完。”
徐渝一听，顿时人惊了，连忙乞求贾昌衡道，“签判，快想想办法吧，这账，是根本经不起查的，一查肯定出问题，一出问题，我等就要责罚……”
贾昌衡一听，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好你个元绛，想赶尽杀绝是吧!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常州有谚曰：敌人之敌，正为吾友。他方翰韬不是正犯愁吗?正好，咱们跟他一伙，来对付这个元绎!”
说罟，贾昌衡再也坐不住，便拉着徐渝一起，又二进宫，来到真州州府，上门拜访方翰韬，寻求构建反元绛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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