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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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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心劳碌命的严大人在宫中备受煎熬,与此同时,被他牵挂着的靖宁侯府则是一片鸡飞狗跳。

前两天傅深一行刚安顿下来,他的亲妹妹、齐王妃傅凌派家人过来请安送东西,还传话说改日要亲自过来探望。傅深实在没力气应付她,又顾忌侯府到底不是她正经娘家,怕齐王多心,当场一口回绝:“用不着,让她照顾好自己得了。”

齐王府来的人是当年傅凌陪嫁带走的颖国公府下人,深谙他们大少爷说一不二的脾性,半个字不敢分辩,回去原话转告傅凌。

回话时恰好齐王孙允端也在,闻言不禁摇头:“傅侯虽是好意,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傅凌从得知傅深受伤的消息到现在,担心得好几夜没睡着,更在背地里偷偷哭过几场,此时听见这熟悉的棒槌语气,不知为何,居然莫名地安下心来,咬牙忍泪道:“让王爷见笑了。家兄死鸭子嘴硬,一贯如此。”

孙允端与王妃是少年夫妻,感情很好,忍不住戏谑道:“现在又敢在背后编排他了?”

傅凌赧然:“王爷又取笑臣妾。大哥面冷心热,他就是嘴上不饶人,也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嫂子能配得上他。”

齐王想起手下报知的传闻,故意岔开话题:“姻缘这种事谁说得准。傅侯刚回京,侯府上下想必忙乱非常,你现在去也不合适。”

他拉起傅凌的手轻轻摇晃,“再等两天,等他安顿好了,你再登门探望,如何?”

傅凌眼前一亮:“王爷愿意允妾身出府?”

齐王侧首在她腮边吻了吻,低笑道:“那是你亲大哥,又不是外人,不妨事。只是你要答应本王,小心身子,万不可冒失了……”

傅凌脸上登时飞起一片红霞,更显得容色灼灼,明艳照人。她依偎进齐王怀中,小声道:“臣妾知道了。”

今日天色阴沉,风比往日更凉,看起来像是要下雨。傅深最怕这种天气,陈年旧伤会没完没了地疼得他心烦,正打算叫人将他推到书房,找点闲书转移一下注意力,下人来报,说齐王妃亲自登门探望,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傅深顿时头疼起来:“这个冤家……扶我起来。傅伯,让肖峋和亲卫回避着点,你约束好后院下人,免得冲撞了。请王妃先到正厅,找两个小童服侍,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正厅里,傅凌无心环顾这陌生府邸,紧张得不住绞手帕。片刻后,里间传来木轮滑过地面的“辘辘”声。她像是被烫着了,失态地猛然从椅子中站起来,一转头,恰与坐在轮椅上的傅深目光相接。

傅深可能也没有做好准备,明显愣了一下。

傅凌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突然忘记了怎么说话。她记忆里顶天立地无坚不摧的兄长像是被折断了,委委屈屈地窝在一把简陋的竹制轮椅上,眉眼因过分清减而格外锋利,眼角却轻轻弯起,不太熟练地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傅凌再也忍不住,泪奔着扑向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陪她前来的丫鬟婆子险些吓疯了,傅深被冲劲推得向后一仰,双手却极稳地把她接进了怀中:“我的娘欸,轻点……小姑奶奶,还当你只有七岁呢?”

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崩断,齐王妃忘了得体和克制,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哭得哽咽难言,语不成句,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我就只有一个哥哥了……”

傅深呼吸一滞。

结在心底的寒霜被滚烫热泪融成了一汪温水。这些年来,他们兄妹二人一个远在北疆,一个深居王府,连上一次见面的印象都已模糊了,可这与生俱来的血脉亲缘却好似从未淡去。

他轻轻地拍了拍傅凌的肩背,动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低声安慰她:“不哭,不哭啊。没事了,哥哥在这儿呢,别难过了。”

倘若傅将军真是将星下凡,齐王妃恐怕就是雨神转世,靖宁侯府险些被哭倒。傅深好不容易劝住了妹妹,身心俱疲,按着太阳穴,无奈地道:“早说了别来,不听,非要跑来哭一场,也不怕伤身。你来这一趟,我们府里的园子三年不用浇水。”

傅凌正就着热水重新洗脸梳妆,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埋怨道:“你当我想呢,让我提心吊胆地等在家里才最伤身。”

傅深被她一句话噎死,悻悻地放下手。

傅凌收拾停当,重新坐回傅深身旁,看他盖着一层薄毯的双腿,不由得泛起愁容:“大哥,你腿上的伤……真的不能治好了?京城名医众多,不然我去请王爷帮忙……”

傅深言简意赅:“皇上已经派人来诊治过了。”

傅凌蓦然住了口,脸上闪过失望之色,片刻后又强欢颜,自我开解般道:“没事,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你以后就留在京城,哪儿也不去了,行吗?”

她殷殷的目光像把刀子,笔直地捅进了傅深的心底。

他不想骗傅凌,可又不忍心让她难过,只好含混地“嗯”了一声。

傅凌这才被哄住了,有了点发自内心的笑意,跟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些日子,家里派人来看过你没有?”

她要是不提,傅深根本想不起那一家人来,遂冷笑一声权当回答。

傅凌无奈道:“我原以为她虽不喜欢我们,毕竟是当家主母,好歹面子上要过得去,没想到竟绝情到如此地步。”

“咱们跟她哪儿来的‘情分’,早在分府时就断得一干二净了,你也不必因为她是长辈就委曲求全,”傅深满不在乎地道,“现在她眼里只有傅涯,且等着吧,看她那宝贝儿子何时能给她下出个金蛋来。”

这下子不光傅凌,连颖国公府出身的下人也跟着笑了。

“好好的提这些糟心事干什么。”

傅深懒得在家长里短上纠结,转而问道:“倒是你,在王府过得如何?”

“一切安好,王爷对我也很好,”傅凌稍稍侧身,小女儿般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悄声道:“我其实一直盼着你今年能回京。”

“怎么了?”

傅深立刻敏锐起来,“出什么事了?还是在家里受欺负了?”

不怪他多心想岔,天下做哥哥的大抵都是如此,体现关怀的常用方式就是给人撑腰。

“是好消息,”傅凌脸上浮起一小片红晕,“大哥,你要当舅舅啦。”

“哦。”

傅深只听进了前半句,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数息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后半句的意思,惊得差点当场从轮椅上站起来,猛地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傅凌抬手按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笑眯眯地说:“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怎、怎么……”靖宁侯难得失态,“你才多大?不是,什么时候有的?”

傅凌笑看他手忙脚乱,傅深一拍脑门,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失笑道:“真是……好。太好了。”

傅深其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兄长,生母早逝,继母不慈,他自己早早地上了战场,每年连回家都难,更别提关心亲妹妹。兄妹俩只靠血缘连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跟妹妹没什么话可说。

而傅凌外柔内刚,在秦氏手下也顺顺当当地出落成了大家闺秀,唯一一次求到傅深面前,是因为太子递了话,有意纳她为正妃,而她不想嫁。

那时傅深才忽然有了为人兄长的自觉,他把傅凌的眼泪擦干净,告诉她:“你不喜欢就不嫁。别害怕,凡事有我给你顶着。”

兄长心态祟,他看傅凌,总觉得还是个娇滴滴哭啼啼的小姑娘,有话从不肯好好说,非要先伸手拉着大人的袖子。

没想到,小姑娘转眼嫁人妇,再一转眼,都要当娘了。

一听说她有孕在身,傅深高兴过后,反而不敢留她在府中多待。不信鬼神的人,居然也有一天迷信起来,怕自己和满府刚从战场下来的军士血气太重,对孩子不好。

傅凌简直是被他一路赶出去的,到了门口,侍女扶她上车,傅深隔着窗,郑重地交代:“好生保重。我最近就留在京城,哪儿也不去。你安心养胎,不要委屈自己。”

傅凌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强忍着哽咽道:“瞧哥哥说的……谁还敢给我委屈受不成。”

“嗯,”傅深温和地应下,“凡事有哥哥给你顶着。回去吧。”

侯府大门重新关上,傅伯推着傅深回房。走到一半,傅深忽然道:“回头记得去库房里收拾些滋补药材,拿几匹绸缎,还有各色皮毛,改日一起送去齐王府。”

傅伯道:“这是给姑娘的礼?要不要再给王爷添一份?不算今日,前些日子齐王府那边也送了不少礼来。”

傅深点了点头:“我记得书房有一方金星龙尾歙砚,一会儿过去拿上,你再斟酌着添些东西。”

他临时起意要去书房,然而书房久封不用,老仆怕里面有积灰,命人先打扫了一遍,才敢让傅深进去。

却没想到这一打扫,就打扫出事来了。

傅深找砚台时在书案上发现了一个眼生的长条木盒。那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却不知被何人摆在桌上,端端正正,倒像是特意要让他看见。

木盒分量很轻,晃动起来有声音,似乎是根细细的棍子。傅深警惕心很重,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好几遍,确定里面没有机关,才小心地将盒盖打开。

他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目光彻底凝固。

一支残破的黑色弩/箭静静躺在盒子中,箭杆已堪堪要断为两截,箭尖卷刃,似乎曾撞上过什么坚硬之物。

这东西眼熟得令人心惊,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傅深对它更加印象深刻。

九月初九,同州青沙隘,乱石倾塌、生死一线的刹那,这正是那支来自身后、与他擦身而过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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