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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卢剑星从北镇抚司回家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
当街停着一辆轿子，乍一看普普通通，可卢剑星当了多年锦衣卫，眼里自然不比常人。
轿子的木头和帘子都用的上好材料，绝不是寻常富户小姐能担当的起的。卢剑星寻摸一圈，没瞧见半个轿夫。
他踯躅片刻，还是放下了怀疑。
一户小姐，倒是到哪儿也和他无关。
他推开家门，刚跨过门槛，便听到自家老母的笑声。家里来了人？
“娘。”
卢剑星走进屋，当即问道：“有客——”
后半句话，在他看见来客之后，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堂堂祝家大小姐祝佳期，不忙着年关的事情，正与母亲坐在他家的炕上同她聊天。
听到声音，母亲兴高采烈地扭过头：“剑星回来啦！”
而祝佳期也转过头。今日她一身白色棉斗篷，领口围着红狐皮子，洁白的双手捧着个暖炉，言笑晏晏、大方玲珑，一张俏脸被衬得鲜活生动。卢剑星的母亲眼睛不好，年轻时做多了针线活，如今几乎看不清东西，也幸亏看不见，否则祝佳期这一身的珠光宝气，怕是要吓坏他上了年纪的老母。
卢剑星满脸错愕：“祝小姐？你来做什么？”
卢母旋即蹙眉，训斥道：“这么大人了，你怎么说话的。”
祝佳期勾起嘴角：“卢大人。”
说着她还站了起来，对着卢剑星福了福身子。这一福身不要紧，卢剑星真差点给祝佳期跪下：让祝家大小姐给他行礼，这一个礼怕是要折他十年的寿。
然而碍着母亲的面，卢剑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受了这个礼：“祝小姐您客气了，不知何事竟要你亲自上门？”
“也没什么。”
她语气亲热，脸上却依然冷冰冰的，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看着卢剑星，“就是刚巧路过，听说你家只有老太太在，想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
还真没哪家小姐，会和祝佳期一样，盯着个男人动也不动。但她看着他，他却不敢看她。卢剑星低着头，眼神聚集在祝佳期的斗篷角上，听到祝佳期的说辞，也不回应。
“剑星人啊，就是不太会说话。”
卢母打破了片刻的沉默，说道，“祝小姐您多担待。”
“不打紧。”
祝佳期凤眸眯了眯，收回目光，“老实人，总比那些个能说会道、惹是生非的强，我见识过卢大人的办事水准。也是托大人的福，都到了年关，我家下人还能忙里忙外，热闹得紧。”
一句话不仅讽刺了卢剑星，把沈炼也带了进去。
真不知道二弟哪儿招了祝大小姐的嫌，碍着母亲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勉强开口：“劳祝小姐费心了。”
“卢大人要是真想谢我。”
祝佳期不为所动，“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之前你答应我的事情。”
卢剑星心底一紧，心说他哪儿答应了祝佳期什么事。即便是上门道歉，也不见得他就真认了倒霉，非得要给祝佳期下跪不可。
但祝佳期可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笑吟吟地转身对着卢老太太熟络地叮嘱：“这腊月冷的紧，老太太可得注意保暖，拿来的衣裳都是现成的，我家也没个老人，您直接穿着。”
“你还带了东西来？”
卢剑星说。
“还不快给祝小姐道谢？”
卢母训斥道。
“……”卢剑星不得已回了一礼，“谢谢。”
祝佳期一脸无趣，她微微颔首：“行了，我铺子里事多的很，不叨扰老太太了。”
说着她便准备离开，祝佳期个头不高，步子却不小。看也不看卢剑星，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大门走过去。卢剑星急忙跟到院子里，朗声开口：“祝小姐，请留步！”
“怎么？”
祝佳期驻足。
卢剑星走到她面前：“隔天我把见面礼给您送回去。”
祝佳期闻言挑眉。
她很惊讶，还从没人敢这么和祝家大小姐说话：“你敢不要我的东西？”
“无功不受禄。”
卢剑星客客气气地回道，“祝小姐，你我的恩怨，还是别牵连到我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
祝佳期淡淡地说：“我又不图你什么，像防贼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混成什么德行。”
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卢剑星没吭声。
他只是不想和祝家扯上关系，特别是祝佳期。祝大小姐的恶名传得人尽皆知，卢剑星还真没听说哪个得罪了她的人还能落到好下场。
人都说祝家大小姐十七岁还没嫁出去，自然是生的凶神恶煞，和个母夜叉般。但面前的祝佳期可不像夜叉，院子里还存着前几日的积雪，她一身白披风，衬得肤色和雪一样白，反而生得格外好看，特别是那双微挑的眼，目光避也不避，直接撞上卢剑星的视线。
他被这双眼盯得头皮发麻，祝佳期却不饶他：“见面礼是送老太太的，她收下了，哪有由你退回来的道理？”
“我母亲根——”
“没完没了。”
那日在祝府，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啰嗦。
祝佳期想不通，又不是什么稀世宝贝，到了卢剑星这里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她也懒得去想：“你要是真想和我撇清关系，我家鹦哥还在等着你。”
卢剑星身形一僵。
真是有意思。
处处小心，话也不敢多说，生怕顶撞了自己。却非得在还礼和下跪这种事上寸步不让，祝佳期还真不知道说他有骨气好，还是没骨气好。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继而放缓了语气：“不过是几块破布，几件现成的衣服，放我祝府，连下人都懒得去碰。”
言下之意，叫他收起多疑，区区一个没背景的锦衣卫，她还没心思巴结交好。
祝佳期言语之间的轻蔑反倒是让卢剑星松了口气，他也不再讨嫌，一抬手：“那我送祝小姐出门。”
然而等到卢剑星回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了有钱人家的能耐。
两大箱子上好的绸布，三身崭新的棉服，缎面上绣着的金丝线恨不得要闪瞎他的眼。祝佳期口中的“几块破布”，随便拿出一匹，都能顶卢剑星半年的俸禄。
——卢剑星倒是也想知道，他一个没背景的锦衣卫，她祝家大小姐图什么？得罪了她，还要专程上门，送这些东西。
不过很快卢剑星就明白了。
没完没了的可不是他，而是祝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