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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温然对这样的场面确实有些已是有些驾轻就熟了,她素来与人为善,孟瑶又是好友的妹妹,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见少女一双眼睛直直地往自己身上看来,便也点了点头,温声道:“阿靖同我提起过你。”

孟瑶一听,自己这是在“大英雄”跟前挂上了号、有名有姓的,顿时就更兴奋了,想了想,又得寸进尺地问了一句:“那……我能叫你阿然姐姐吗?”

这样,就显得又亲近了一点点。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温然自然当即便点了点头。孟瑶顿时又迭声喊着“阿然姐姐”,一叙自己的仰慕之情:“大哥说好几次在战场上都是你救了他呢!真厉害啊!我也想像阿然姐姐一样去边关、上阵杀敌,谁说女孩子就不能建功立业了?可惜我爹娘说什么都不许我去,阿然姐姐,下次你要是再有出征,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呀?”

温然见她吐息平稳、步履轻盈,身形虽纤细、却并不瘦弱,便知她的身手当是颇为不错的,这番话并非自不量力,只是……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北狄连年进犯,边关民不聊生。战场杀敌,是为护佑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敌军之中,难道俱是死有余辜、罪大恶极之人?”

温然神色温和、嗓音轻柔,就连语速也有些温吞,语气却极郑重,“女子自然可以建功立业,并无逊于男子之处。你武艺不俗,若有机会,当大有可为。只是你须明白,人之性命,重逾千金。不可因好勇争胜、抑或炫耀武艺而挑起争端,更不可轻易动手伤人、取人性命。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还望慎之又慎。”

孟瑶出身将门,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都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她便也常常想着,自己一身武艺,他日一定也要去战场上——保家卫国当然是有的,但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到时候凭着自己的武艺杀敌破阵,两军阵前、人人侧目,那得有多威风?

有谁不想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呢?更何况还是风华正好的年轻人。

但从来没有人同她讲过这些。

敌军之中,真的人人都死有余辜吗?上阵杀敌,当真这样令人激动向往吗?

她年岁还小,家中素来和睦、自幼备受宠爱,性情多少还带着些天真可爱,一时还有些想不明白。温然见她脸上半是若有所思,半是懵懂不解,便又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柔和:“这不过是我一家之言,未必没有错处,阿瑶权且一听罢。”

孟瑶下意识点了点头,正巧大殿之内孟夫人察觉她偷溜出来,又命侍女来寻她入内听寺僧讲经,神思恍惚间她竟也难得乖乖跟着侍女回去了。此时殿外便又只剩下了温然与孟靖二人,孟靖想了想,忽然问:

“若不是驻守边关,而是开疆辟土,你还会是少将军吗?”

温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并未回答。

她不回答,孟靖便已经知道了她的回答,顿时摇头失笑:“世上还真有你这样的好人。”

依他看,就是圣人再世,恐怕也就是这样了。

温然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虽出于善意,然而所所为,未必皆得善果。有人杀人盈野,反救万民于水火。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天意难问,人力微渺,唯尽人事而已。”

……

褚炤趁夜摸进大觉寺的时候,温然正在弹琴。

——他自己闷着生了半天气,最后还是没忍住找了过来。

琴是寺院厢房里本就有的,普普通通、并不是什么珍品,但看得出来制颇为用心,温然猜测或许是寺里僧人所斫。寺中清幽、令人颇觉放松,夜来左右无事,温然便屏退了侍女,抱着琴到了院中。

这琴的音色很是普通,温然却也并不挑剔,信手弹了一曲《普庵咒》——这本是释教琴曲,曲音绵延回环,如闻晨钟暮鼓、荡涤人心,此刻在她弹来,少了些肃穆庄严,多了几分浩然悠远。一曲结束,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头去,看向了自己房间……的屋顶上。

大晚上依然是一袭红衣的青年斜倚在屋顶上,双眼微阖,似是有些昏昏欲睡。见她看了过来,他这才懒洋洋地开了口:“真人好兴致。”

燃犀活脱脱就是照着“君子”的模板被教养长大的——这他知道;燃犀会弹琴,他也知道——但他从来没见过。也是,从前哪有什么机会能听她弹琴呢?

因而他刚来的时候见温然正在弹琴,便兴致勃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打算好好听听的。

但这个“打算”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工夫——他很快就困了。

褚炤读的书并不太多——上辈子老头子根本不在乎他读不读书,只找人教了他识字儿、会写,就算是完事儿了。这辈子……

好吧,褚炤得承认,自己本来也不怎么爱读书——皇子都是一同上课,他不爱听,有一搭没一搭地也没学进去多少,反正皇帝老子也不在意。

因此总而言之就是——他没听懂温然弹了什么。

所以他听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但堂堂魔教教主、当朝三皇子,怎么能让心上人知道……自己根本就听不懂呢?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先开口。

月光披在他身上,竟将他原本殷红的衣袍晕出了几分温黄的暖意。

温然也不知究竟看穿了他没有,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褚炤趴在屋顶上看她:“你上来!”

温然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放下琴,纵身一跃,从容地上了屋顶。

她就算是上了屋顶,仪态也是极端方好看的——微微撩了撩衣摆,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见他又打了个呵欠,便又温声道:“教主既困了,该早些休息。”

褚炤翻了个身,仰躺在屋顶上看她。

他本来是气冲冲地过来为她“拈花惹草”的事“兴师问罪”的,然而此时张了张嘴,却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半背着光,月光只照亮了她的侧脸,眉宇温柔、神色专注。

眼里只映出他一个人。

“既然真人这么说了,”他挨着她,闭上眼睛,“那本座就睡一会儿。”

温然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闭着眼睛的青年忽然攥紧了手里的外袍,又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不是因为冷。他内力深厚,哪还怕什么冷热?

是衣服上……都是这人的温度和气息。

好吧,他勉勉强强就算是不生气了吧。

……

温然陪母亲在大觉寺住了三天,回京后与将军府临分别时,被孟瑶拽着衣袖依依不舍地话别了许久,答应了她随时可以再来找自己玩儿才让小姑娘勉强点头跟着母亲兄长回府。

回京第二日,一早照例去了老太太的春晖苑,早膳之后老太太又要单独留下她——如无意外,想来又是要训诫她一番。

温然倒是不怎么在意,正要让母亲先回院子、不必担心,便有人急急忙忙挑了帘子进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召温然进宫。

是皇后的旨意。

温然并未觉得意外——太傅府的提亲,自然不可能只是陆夫人个人的意思。

但她有些没想到,皇后会这么急——她拒了婚事的第二日便陪母亲去了西山,昨日才回到京中。

她忽然想起了褚炤,忍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皇后宣了人进宫,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就递到了御书房。

前头才刚下了朝,皇帝也不过才刚回了御书房。景帝挥退了禀报的内监,笑着回头:“你看,已经这样明目张胆了。”

高大英武的男人神色端肃,垂首不语。

没有得到应答,景帝却不生气,只是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阿钤,你想好了吗?”

“温然是臣的独女。”

温钤终于开了口,“她生性磊落,臣……不愿她卷入争斗。”

“她是你的女儿,你是朕的心腹,”景帝的声音依然温和,“她战功彪炳,谁都不会肯让她置身事外的。”

温钤沉默。

“阿钤,我信任你,也只信任你。”

景帝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她就快进宫了吧。赏罚女眷,是皇后的权利,朕也不能无端干涉。再说……你也不想这样的孩子,却要困于后宅之中吧?”

温钤顿了顿,终于跪了下来:“臣领命。”

……

温然跟着传旨的内监进了宫,没走几步就被截了胡——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迎,谁敢阻拦?原本引路的宫人见状,自然不敢置喙,只连连陪笑,目送了温然被人带走,而后急匆匆地往中宫复命去了。

几乎和他同时抵达皇后跟前的,是另一道惊天的“响雷”:

武安郡主温然以女子之身,授殿前都点检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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