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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悦一步一步走到周泽楷面前。
主持人猴急地过来，想让她随便说句话就快下台，这个局面对轮回来说虽然没丢人，但实在不好看，新秀挑战赛哪有打得这么用力的，拉低枪王身价好不好！
顾明悦向周泽楷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到了九十度，郑重恭敬得不可思议。
周泽楷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顾明悦什么来头，心里乱得很，倒也不在意他跟人家打得这么惨的现实。走出来，主持人话筒戳到面前了，他才想起来一件事，踌躇到底还要不要按经理嘱咐的那样，拍拍顾明悦的肩膀，说点儿什么？
就见顾明悦向他鞠躬，深深地埋下去，是个大礼，落在其他人眼里真是谦恭过头了。
周泽楷吓了一跳，手伸出去了不知道往哪儿落，没办法，他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低声说：“打得很好。”
顾明悦迅速地直起身来，囫囵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匆匆向后台跑去。
周泽楷微愕，总觉得自己刚刚看到了对方满眼的泪光。
乱套了，全乱套了，主持人艰难地圆场，还要按照预订地流程进行今晚新秀挑战赛的总结什么的，现场已经是一片哄乱。
顾明悦下了台，没回贺武她的座位，不知道怎么交代，一个人在漆黑的通道里，靠着墙跌坐到地上，抱着膝头无声地哭泣。
她好像是很久都没有哭过了，艰难的学习过程中不哭，在赛场上面对冷遇的时候不哭，去青训营和沈以凌切磋过之后不哭，俱乐部说小沈比你更适合的时候……她已经难过得哭不出来了。真正告别轮回的那一天，天下着小雨，她也记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什么。
她醒过来，在这个时代，在一个优秀的女孩儿身上，以为自己是平静从容的，连狂喜都没有喜过半天，就淡然了下来。不是因为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吗？在经历了那么多成长以后，她怎么还这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这场新秀挑战赛是她期待很久的啊，她在这个女孩儿身上，要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就从今天晚上开始了，她也表现得很好，到底哭什么啊！
顾明悦双眼滚烫，脸颊被眼泪浸润，裙子的布料贴着，她一抬头，就蹭得生疼。
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像是迷路了似的，几步一回头地晃过来，然后发现了她，被吓了一跳。
“呃，小姑娘，”那人说，“你坐这儿干嘛？”
“没什么，”顾明悦抬手擦擦脸，“这边是后台通道，你走错了吧。”
“起先才走错了，”他懒洋洋地说，“烟都抽完了才转过来，最后一场都打完了吧？”
“……嗯。”
顾明悦回答他，起身，整理衣服，想着回去要说什么。
“你是刚刚上台挑战的那个新人？”
那人问，“顾……那啥，小顾？”
顾明悦抬眼看他，愣住了，这边黑漆漆的，但通道尽头有光，隔得近了还是能看见的。这个人她没有亲眼见过，她接触职业圈的时候对方已经功成身退了，四届总冠军，国家队领队，荣耀联盟史上最大的传说。但她起码是认识的，听过对方的故事，看过电视直播。
“叶修前辈……”她呆呆地说，声音还带着点哭过之后的鼻音。
对方表情一悚，“啊？你叫我什么？”
顾明悦神思归位，智商紧急调动，准确无误地吐出了应有的回答：“叶秋前辈啊……您怎么会在这里？”
叶修松了口气，瞧着她，说：“看个全明星呗。你怎么认识我？”
他不记得自己跟这个小新人碰过面，八赛季他打了一半，被迫退役了，而之前也不搁人前露面，也没广发签名照，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认出他来。
“挺崇拜您的，偷偷见过。”
顾明悦胡乱地说。
她敬重许多选手，叶修前辈是其中翘楚，毕竟那么厉害。不过实际感情又很复杂，因为他带领的兴欣拿的冠军是断了轮回的连冠，传奇再好听，损了自己的故事，总归心里有抵触。虽然那时她还不是轮回的人，后来也不算了，但……那种印象，难改。
叶修呵呵笑了一声，竟然坦然接受了这种崇拜，然后他也没打算走，接着问：“我听报幕，刚刚是你挑战周泽楷？”
“嗯。”
“打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顾明悦低落地说。
“也别灰心嘛，小周挺厉害的，”叶修说，“你不至于坐这儿一个人哭吧。”
顾明悦无言，无从解释，但她现在很想有一个倾诉的对象，然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前辈，她不知道怎么办，惶惶然之间，话就脱口而出了。
“可是我努力了很久啊，”她茫然道，“最后还是不行，一点办法都没有。”
“啧，”叶修说，“小孩儿都这么天真，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吗？努力是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东西啊。”
顾明悦心头一紧，艰难地发声：“是啊……我知道的。”
“但估计还是有用的，不努力也不行，别难过了。看你哭成这样儿，给打得有多惨？”
“也没特别惨，”她吸了吸鼻子，“就是觉得伤心，辛苦地走了一条好长的路，突然发现前面是断的。”
“那就再找条路嘛，从头再来。”
叶修说，听着很是不以为然，但顾明悦望向他，却发现这位前辈用宽和的目光看着自己，像看着一个年少无知的傻瓜。
顾明悦哑然，怔愣半晌，然后轻声说：“可是，运气多坏啊……”
运气这么坏，那个取代她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又或者，他要是早早出现就好了，让她根本就不必走过那一段泥泞之途，最后在曙光前面跌落万丈深渊，过往一文不值，只是美妙的幻梦。这么坏，她重生了，却到了一个仍然不可能继承一枪穿云的时代，经年的梦想最后还是镜花水月。
“可别谈运气，”叶修说，“努力，天赋，运气，这些可都是在职业圈混的最深奥的话题——等等，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讲公平呀？”
“前辈……”顾明悦哭笑不得。
叶修看着她，笑笑，说：“你才多大？多混两年，再来说这些话题吧，别小小年纪就伤春悲秋的。眼泪擦擦干净。”
“哎，”顾明悦说，抬手抹净脸上残余的泪痕，“要是我心里想着报复别人而打比赛，是不是特别幼稚？”
“不至于吧！”
叶修愕然。
然后他咳了两声，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说：“特别幼稚！你是为别人打的比赛吗？要有自己的重点，想好自己到底是准备干嘛。你盯自己的目标，退一万步讲，你好了，别人不就坏了么？千万不要刻意想着报复。”
顾明悦破涕为笑，她眼睛亮亮地说：“谢谢您。”
“我也没说什么，”叶修说，很放不下心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因为一场新秀赛就记恨人家小周啊。”
顾明悦笑着摇头，然后说我归队了，您有什么事忙去吧。
叶修向她挥了挥手，说都快谢幕了，我也得走了。
他慢悠悠地走出去，顾明悦目送他的背影，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快步往选手座位区走去。
她记恨过谁么，想要报复谁么？
那个深秋，她刚刚正式踏进职业圈，正面临山崩海啸般的压力，而青训营里，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冒头了。队长带着她一起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和经理讲话，逗得经理眉开眼笑，他本人也在笑，阳光俊朗。
他说我叫沈以凌，什么东西碰上我都归零啦，我很厉害的。
他是真的很厉害，素质极高，操、意识、爆发……一切技术上的事，都很优秀，除了浮躁了些，会被她骗进陷阱里输掉，但后来的半年里，很快追上了她，绝大多数方面都压她一头。哪怕在团队中的表现稍有不足，但总是可以前进的，他又成长得那么快。
最重要的是，他更符合所有人对一枪穿云的期望，他的打法，他的风格，包括他本人的条件——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外形出色，总是笑嘻嘻的，活泼锐气又聪颖过人，好口才，讨人喜欢。
她叫杨旭，副队曾经笑称，这可不好，九个太阳刚好够把我烤干了，而队长想了想，说：“十个。”
俱乐部给她打造的账号卡的还真叫十个太阳，“什日”。但她收拢了那些活跃蹦跳的性子，要成为一个谋算者，不动声色，静水流深，逢人先有三分笑，沉静恬淡。
沈以凌出现以后，瞬间将她对比成寡淡黯然的角色，他才像那个真正的太阳，活力十足，普照一切。
她是那十只金乌，不知谁做了后羿，这一次没有留情，十支长箭射尽，错了的坠下，换正确的升起。
她节节败退，不甘过，挣扎了，但真的是不足。
竞技就会有高低，这就是公平。
老板和经理施压，队长扛下了，扛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谁也不能否认事实，队长也要承认，飞速成长的沈以凌已经比她合适接手一枪穿云。
她怨恨过沈以凌的吧，恨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她想过报复他么，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很厉害，把他踩在脚下打？
都有过，虽然很快都被收敛了，自己的性情不容许那种念头的存活。
那么，她恨过队长吗？
顾明悦脚步一顿，心里过了一道冷颤，随即笑起来，摇头。
她这一生最尊敬的人就是队长。
可还是怨过，毫无理由的小孩脾气，不让队长和前辈们送，自己一个人冒雨离开了轮回，冲向机场，回了老家。
哪怕是现在呢，所有的意气难平，还真是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吧，真是……
顾明悦平静心情，小跑向贺武的座位。职业选手们已经在组织离场了，一路上她被无数的目光打量，而回到自己的战队，还是被贺武的队员们似惊非惊的目光洗礼了一遍，这一次连武帅都没有话说，只是盯着他看。秦经理面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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