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世没有什么说法，记者们果然提出了有关叶修退役的尖锐疑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嘉世的发言人晕倒了，现场一片混乱。
随后这支队伍进入了完全的缄默，拒绝任何采访，选手们也保持了沉寂。但更大的震荡却蔓延开来，关于叶修“被迫退役”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而后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媒体曝光了大神退役后的惨淡图景，舆论在震惊过后沸腾，为已经风雨飘摇的嘉世再度蒙上一层阴影。几大战队的队长们都接到采访，众口一词地对嘉世表示了严厉谴责。粉丝们也是人心惶惶，组织了聚会涌到俱乐部门口要求说法。这个队伍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顾明悦也接到了采访邀请，最后婉言谢绝了，她毕竟年纪轻资历浅，邀请方倒也没有执着，毕竟已经有足够的声音。
圈中沸沸扬扬，全是有关于此的消息，大众的视线被嘉世完全地吸引，偏偏他们一直沉默着，媒体得不到一点消息，只能不断地去挖嘉世的料，越挖越多，显然有一副墙倒众人推的架势了。眼看着就过了一周，联赛第37轮在即，荣耀相关媒体的版面都没有留给正式比赛太多地方。
倒也确实没有什么好保留的，目前大多数战队都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势，只有最后在进行生死保席之争的队伍还卯足马力。
雷霆却在倒数第二轮上栽了个跟头，虽然也就是丢了团队赛的五分，表现却叫大失水准，让人看着都腻味，倒不是任何借口可以打发过去的了。最近的记者们都很是犀利，嘴上不留情，顾明悦倒也不遮掩，直陈队员的失误和自己的部署责任，对于过分刁钻的指责也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但是记者都看到了雷霆副队长刘皓涨得通红的面皮，尖刻的问题也都抛向他，刘皓强自镇定着辩解了一番，应和着顾明悦，好似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有老成者琢磨出其中的不对味儿来，顾队长说今天的溃败起于刘皓的脱节，自己没有变化战略部署以跟进，表面各打五十大板，会听话的就知道问题到底在谁身上。刘皓是同样的一套说法，强调的却是配合出了问题，把自己摘出去了。是非曲直尚且不去分辨，这两位是不是在互相拆台啊？
可惜时间不够了，最后又有个愣头青把话题转引向了不相干的，新闻官就宣布采访结束，大家也没能进一步探听。
散场，雷霆队员们列队坐小巴车回两站地之外的酒店。刘皓一个人落在后面，与他交好的方学才有心去和他说点儿什么，却听见了满耳对顾明悦的抱怨，顿时有些讪讪的，等刘皓小了声气要同他将心比心地问“你说你站在哪一边”，方学才顿时就懵了。
一个队的讲什么站边啊！
刘皓说顾明悦有些独断，方学才是认的，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又有什么错呢，战术方针，上场安排，还都是队长的权限，也是人家靠能力取得的，不然要大家坐在一起进行原始的民主制么？要说队长武断专行，那就夸大其词了，顾明悦还是很看重队友们的意见的，还一手培养着对战术有兴趣的小王同学。刘皓不得意是因为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在领导队伍？那是因为没有那方面的才能啊，他管着其他事儿不也挺好的么。方学才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像能明白对方不如意在哪儿，但不太能理解，而且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困难，就不知道有什么出路。
于是劝他：“顾队年纪轻，就算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你也不必怄气啊，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刘皓冷哼了一声，没曾想走在前头的顾明悦回过头来，然后她顿住脚步，侧身让过其他队友，单独等着他。
方学才很放心顾明悦的脾气，同时觉得副队虽然小气了些但到底是个大男人，两人肯定不会吵起来，就也赶紧上车了，留两人在车门口。
结果他们并没有在底下说多少不为外人知的话，方学才只透过车窗看到顾明悦张嘴说了短短几个字，刘皓的脸就拉了下来。他连忙拉开窗户，夏夜的风里传来女孩儿又低又轻的一句话：“刘皓前辈，你不要做错事。”
见刘皓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方学才慌忙喊：“队长，刘副，有什么事回去说吧！”
两人随即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顾明悦坐在了戴妍琦旁边，小姑娘之间咬耳朵，谁也不得听见。车里有些安静，方学才想问刘皓两句，却被他的神情吓了回来，隐约觉得要坏事。
事实上，顾明悦也完全没有想到刘皓会有这样的表现，心情一时相当沉重。
嘉世在一周的缄默中，面对愈演愈烈的危机没有做出任何公关措施，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敏锐的人早察觉出了某种风向，昨天雷老板就召了正副队长并马经理一起开了个会，上下交流。
雷霆有补员的需求，之前老板还热心于兴欣队伍中的人员，万万没想到嘉世真的溃败，而且到现在还无所为，生怕人心不离散的样子，顿时心思有些活络。他个人最想的当然还是雷霆建队以来的王牌回来，不过也没有那么坚持，毕竟已经出手过一次，不用夸大说生灵灭是什么不可动摇的灵魂。因而想听听正副队长的意见，结果顾明悦和刘皓的意见发生了很严重的分歧，前者力主购买孙翔，后者则坚持应该集中力量自我发展，孙翔那种级别的大神没有必要，有钱何不花在购买材料更新装备等方面。
诚然都有道理，老板还是关心肖时钦的问题，结果刘皓比顾明悦更快地开口，说肖时钦比孙翔还没有必要，而且人家不一定乐意回来呢，他是为了更好的前途离开雷霆的，你现在人家受挫折之后召他回头吃旧饭，那不是打脸么，忒丢人了。
老板咳了两声，顾明悦并不好置喙队伍对肖时钦的感情，但她的决断是已经下了，于是只强调队伍还是更需要一个近战攻坚，她会去尽力争取孙翔。老板沉思良久，表示还需要考虑，但明确是游移在孙翔和肖时钦之间的，倒把刘皓的提议放在了一边。
然后刘皓也没多说什么，但出门之后两人却是发生了小小的争吵，刘皓甩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不敢有意见，这个队伍到底是你做主。现在都如此，怕到时候不是肖时钦就是孙翔，反正是更没我的位置了，哪里敢有什么想法啊。”
顾明悦是真的生气了，淡漠地问他到底要什么位置。两人意见不同，但对于管理层都不过各自陈述，她也没有排斥贬低刘皓的想法，总不能叫她和稀泥似的“尊重”他的意见吧，更何况——你尊重我了吗？
经理走出来，吃了一惊，勉强圆了个场。
然后就到了今天的比赛，刘皓的表现一塌糊涂，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故意为之，反应慢半拍，与指挥总有几分偏差，观众一时看不出来，只道是状态不好。
顾明悦只跟他说了一句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赛场上，刘皓立刻反唇相讥，说她就是挑他的刺。失望之下，她只想告诉对方：如果是故意的，打住吧，不要做错事。
“别生气啊。”
戴妍琦对她说。
顾明悦用力地将手指插.进发间，然后说：“生气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他是一时情绪，还是有心要搞点……搞点事。”
她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压缩视频资料。
戴妍琦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虽然好像是落井下石，但还是得说，我觉得刘皓这个人是有点问题。”
她拿手机发了顾明悦一个链接，是一篇很长的文章，详细论述嘉世是怎么一步步溃败的。近来这种东西层出不穷，从官方到民间，而这个长篇大论俨然有一副“嘉世帝国衰亡史”的气势，征引了很多最近才爆出来的猛料，什么队内倾轧，老板干涉比赛，都成了理由。其中刘皓特别有一个章节，援引了两年前的一篇文章，分析当时嘉世季后赛首轮出局的表现，详细刻画嘉世团队是如何分裂的，其中刘皓是个关键角色。
顾明悦却不看，说：“旧事不提，没什么意义。”
把压缩好的视频文件拖到对话框里，酒店的网络不大行，进度条走得很慢，她截了个图给喻文州，说我放着慢慢传了，先睡了，前辈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的找她要微草本赛季某两场比赛的视频，虽然说理由是不小心搜集漏了，总不能找季后赛的对手要，再有会保存这些资料习惯的人之中，张新杰睡了，就来找她了——合情合理，但这大晚上的，也显得太刻苦了一些。
在翻找的过程中跟蓝雨辛勤的队长又闲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思维被打了岔，所以对戴妍琦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室友很快发现她在一心二用，没再做声。
躺下睡觉的时候，看手机上某条发出去的短信仍然没有回复，她磨了磨牙，喊了戴妍琦一声，问：“明天上午能不能把手机借我一下？”
“咦，要干嘛？”
“给孙翔打个电话，他把我拉黑了。”
戴妍琦差点蹦起来，惊讶于这个事实是怎么发生的，但更关注的还是另一重意义。
“你真的很想劝老板把孙翔买下来？”
“对啊，需要的。”
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的戴妍琦眨巴着眼睛看她，说：“肖时钦呢？”
顾明悦笑了笑。
“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啊，反正都有道理，而且你不是一年前就这么想了么，”她说，“哇靠，说起来……神算子啊。”
“当时是瞎说的，不数。”
顾明悦摆摆手。
“嗷。”
戴妍琦扯起空调被，打了个哈欠，伸手去关灯。
第二天果然把手机递给顾队长，自己钻到卫生间里去洗漱了，不过房间就这么大，还是能听到顾明悦的声音。她磨蹭着，坐在马桶盖上，撑着下巴听。
顾明悦拿着队友的手机，通了之后自报家门，孙翔震惊片刻，又吼：“你神经病啊！我又不想跟你说话，也不需要安慰，一丁点都不需要！”
“原来我应该安慰你啊……好，我说点儿什么吧。”
顾明悦刚清了清嗓子就被打断了。
“那你是想干嘛？”
“战队公事。孙翔，你准备怎么办，还要在嘉世再来一年吗？”
“……”
“我郑重地邀请你来雷霆啊。”
她说。
从上周挑战赛结束，她第一时间给孙翔发了消息，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能够想象和理解，便默不声，安慰确实没有需要，那就不说了，而今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理由必须联系孙翔，结果他还不理人。
为了避免他再度发脾气，干脆单刀直入，速战速决。
然而电话却打了很久，一开始是孙翔的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想把我挖过去？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同意，雷霆甚至都没有像样的战法号！你在想什么啊！然后也不听顾明悦的解释，烦躁得像个点燃的小炮仗。随即却又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话题散开，成了闲聊，慢慢地触及到了关于职业生涯的思考。
为什么来打比赛呢，打得好吗，怎么样算是好。
都是不到二十的小毛头，文化水平也不能说高，平日里很难有什么反思性的活动，思绪突然之间就像卸闸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你后悔吗？”
顾明悦捏着发烫的手机，“比赛的最后放弃了机会。”
她听出来对方有些难过了，一种状态微妙的由少年人对“男子汉气概”的理解所引发的无法诉之于口的难过，要是点出来肯定不承认的。她满以为孙翔会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于是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对话引向鼓励的方向。
结果孙翔迷茫地回答：“有一点吧。”
“……嗯？”
“如果没输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不知道怎么办，老板也不见人。”
他说。
但毕竟是输了，他也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不服，可是认输。
“可以不麻烦，你来雷霆吧。”
顾明悦把话题切回正轨。
孙翔说：“你当真的？”
“不然呢……”
“我的合约还没到期，而且，这样说好像很幼稚，”孙翔声音低了下去，“但我不想和一叶之秋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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